“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这是莺莺对张生赴考所持的态度。历经多少辛酸痛苦才获取的爱情,刚刚得到承认,马上又要分开。“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莺莺的内心愈是痛苦,愈是说明封建家长的冷酷无情。莺莺虽然无力反抗老夫人“三辈儿不招白衣女婿”的宗旨,但她斩钉截铁地表明了自己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她认为“莲开并蒂”比“状元及第”好得多。这些描写,使《西厢记》摆脱了表现才子佳人离愁别绪的老套,升华到否定世俗传统偏见的高度,使艺术形象迸发出闪光的民主思想的火花。“‘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拆鸳鸯在两下里。一个这壁,一个那壁,一递一声长吁气。”不要忘记这些话是当着老夫人的面说的,它显示了莺莺倔强的反抗性格。《长亭送别》历来为人们所激赏,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它在思想上有新意,它不仅表现了爱情和封建家长的矛盾,而且对读书追求功名利禄那一套世俗观念做了一定程度的批判。
“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风霜要起迟。”在老夫人和长老相继离去后,莺莺面对即将赴考的张生,百感交集,肝肠痛断。她首先叮嘱张生的是:“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便回来。”又一次表现了她在功名利禄问题上与老夫人截然不同的态度。面对即将远去的爱人,莺莺千叮咛,万嘱咐,“顺时自保揣身体”,“鞍马秋风里,最难调护,最要扶持”。这些体贴入微的话,写出莺莺对张生的缠绵深情,表现了她温柔娴慧的性格。
“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长亭送别》的末尾,莺莺终于把藏在心底的话说出。这话来得如此突兀,分量惊人的重。“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只怕你‘停妻再娶妻’。”莺莺明白,她和张生的爱情正达到一个危险地带,张生得中与否都是对他们的爱情的巨大考验。张生得中的话,他将成为高门大族的择婿对象;如果落第,老夫人又不承认这个白衣女婿。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莺莺。在这里,我们窥见了封建时代妇女身上所承受的巨大的压力,以及在男女不平等的社会里妇女悲惨屈辱的地位。如果剧中的张生不是一位忠厚志诚的君子的话,莺莺的弃妇的命运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吴国钦《〈西厢记〉艺术谈》,以下称“吴文”,广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