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铸是词坛上一位怪杰,其生活际遇,其艺术风格,其内心世界都是复杂而多彩的。他有许多词都是写骚情艳思的,但这首《阳羡歌》却透露着隐逸之情,充满了沉郁悲愤之气。上片铺叙宜兴境内山水胜迹,下片反用三国陈登古典,貌似达观,内含悲愤,词意推进一层,又不蹈袭前人陈迹。
上片写景为主,词人先以从容整炼的四字对句铺写阳羡山水的秀丽。据地志所载,阳羡境内有芙蓉山、罨画溪。顾名思义,应是因山如芙蓉,溪似彩画而得名。词人在这里把本为“芙蓉山秀,罨画溪明”的句式改成“山秀芙蓉,溪明罨画”,除了平仄的原因之外,其用意当然不仅指一山一水,而是着意突出阳羡境内千岩竟秀、万壑争流之美境,给人以江山如画、美不胜收的感觉。
第三句写阳羡之溶洞。“真游”之真,即仙。阳羡有张公洞,相传汉代天师张道陵曾驻迹修行于此,故以“真游”目之。洞内石钟乳凝结,或垂或矗,洞穴嵌空邃深,曲折通幽,据说可以“步步势穿江底去”(方干《游张公洞寄陶校书》)。词人在“洞穴”之后缀以“沧波下”三字,写出了天工造化之奇,蕴味无穷。
四、五两句入人事。词人漫步在长桥之上,思接千载,不禁临风喟叹:当年斩蛟处的长桥,经历了近千年的凤风雨雨,如今依然横跨在河上;而轰轰烈烈、名震一时的英雄豪杰却如明日黄花,杳无踪迹,这不得不使“铁面刚棱古侠俦”(夏承焘《瞿髯论词绝句·贺铸》)的词人顿生物是人非之感。“慨想”二句,虽有对周处的倾心赞誉,然而更多的却是“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无限感慨。这两句,既是对上片的总结,也为下片词人的抒怀埋下了伏线。
词的上片,首写美景,次言奇洞,终结以韵事,处处扣紧题目中的“阳羡”,可以说已经写得题无剩义。
过片抒怀。词人在上片歌咏阳羡溪山绝胜,夙称清美之后,承“慨想”之暗转,直接抒发他此时此地的心声。词人徽宗大观三年(1109)曾写《铸年五十八因病废得旨休致一绝寄呈姑苏毗陵诸友》一诗,其中有“求田问舍向吴津,欲著衰残老病身”的句子。这里,词人描述了挂冠归隐后那种黄鸡白蛟、渔樵溪山、“侣鱼虾而友麋鹿”的优游生活。应该说,这样的生活是与词人的夙志格格不入的。他年轻时曾有着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而四十年的从宦,却使他一步步认清了污浊、冷酷的政治现实。所以在这首词的最后,词人反用古典,写出了“元龙非复少时豪,耳根清净功名话”这貌似达观而实则悲愤的句子。词人在这里以陈元龙自比,却说“非复少时豪”,不但不反对别人的“求田问舍”,自己也“求田问舍”起来了,则不过是说反话。他慨叹自己再也没有少年时“刚肠愤激际,赤手缚豺虎”(《庆湖遗老诗集·留别龟山白禅老》)的豪气,再也不愿听到“金印锦衣耀闾里”(《诗集·子规行》)的功名话头。
这首词虽有山明水秀,虽有求田问舍,骨子里仍是沉郁一格,并显得有些许消极和妥协的意味。其实,作者当时正处在徽宗一朝,“鼠目獐头登要地,鸡鸣狗盗策奇功”(《诗集拾遗·题任氏传德集》),是整个北宋政治最黑暗、最腐败的时期。词人此时的退隐,是痛感以自己短促的人生无法和强大的社会对抗而作出的违心的决定。正如古人所云:“非伏其身而勿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
这首词在用典上很有自己的特点,严有翼《艺苑雌黄》谓:“文人用故事,有直用其事者,有反用其事者……直用其事,人皆能之;反其意而用之者。非学业高人,超越寻常拘挛之见,不规规然蹈袭前人陈迹者,何以臻此。”词人在篇末反用古典,除了具备上述的优点外,更重要的是又多了一层转折。显示了自己经历了一个从“少时豪”到今天求“耳根清净”的痛苦变化,英雄末路,沉郁悲愤,能给人以更深的感受。
另外,从内容上来说。这首词已经完全突破了词为“艳科”的传统藩篱,而把本来应在诗中表现的内容写进了词里。这说明词人对于东坡在词坛的革新是倾心拥护的,他力排众议,步武东坡,扩大了豪放词派在北宋后期词坛上的影响。